摘要: 前幾日,帶北京來的一位朋友去小區(qū)的啤酒燒烤攤。剛一進(jìn)小區(qū),他就興奮地對我說,你聽,蟬鳴!我對這沒完沒了的聒噪司空見慣,沒料到朋友那樣驚奇和興奮。他說,在北京,好多年沒有聽到如此雄壯的蟬鳴了。 我告訴他,青島隨處可聽到蟬鳴,不僅僅是這個小區(qū)多樹木的緣故。青島市區(qū)...
前幾日,帶北京來的一位朋友去小區(qū)的啤酒燒烤攤。剛一進(jìn)小區(qū),他就興奮地對我說,你聽,蟬鳴!我對這沒完沒了的聒噪司空見慣,沒料到朋友那樣驚奇和興奮。他說,在北京,好多年沒有聽到如此雄壯的蟬鳴了。
我告訴他,青島隨處可聽到蟬鳴,不僅僅是這個小區(qū)多樹木的緣故。青島市區(qū)多山頭公園,觀象山、小魚山、信號山、櫸林山、浮山、北嶺等山頭,遍植黑松和刺槐,連翹、叢紫薇、地棉等灌木,與喬木相隨相伴,間以櫻花、木槿等花木。每到夏季,山頭郁郁蒼蒼,蟬聲不絕,迢遞相聞。青島啤酒是金黃色的,浮山灣的大海是寶藍(lán)色的,信號山下錯落有致的老樓是紅色的,而從綠蔭中飛出的蟬聲,給人的感覺是綠色的。這一切構(gòu)成了夏日青島圖景。
城市蟬鳴
說實話,我對這個小區(qū)高分貝的蟬鳴,不僅沒有感到自豪,反而有點討厭。午睡的時候,正是知了高歌猛進(jìn)之時,聲浪有如海浪連綿不絕,從紗窗外涌進(jìn)來,害得人不得安寧。到了子夜時分,按說該消停了吧。常常是這樣,一只蟬,忽然一聲鳴叫,結(jié)果引來萬蟬相和,大合唱由此開始,讓人難以安眠。
我在寫作《大師之大:西南聯(lián)大與士人精神》時,用到“國事蜩螗”這個成語。蜩,指蟬,傍晚知了猴從雨后的地下的洞穴中,悄悄地爬出來,爬到樹干上。次日凌晨,已蛻去沾著泥土的外殼,慢慢地伸展它的雙翼,在沒有見到陽光之前,它的身體柔軟,嬌嫩。一旦被陽光照射,很快軀體變成黑色。開始了它的歌手演唱生涯,往往是通宵達(dá)旦地狂歡高歌。螗,是一種比蟬還小的蟲,但和蟬相近?！对娊?jīng)·大雅·蕩》:“如蜩如螗,如沸如羹?！睙o數(shù)的蟬鳴,紛擾不寧,形容國事動蕩不安。清代著名學(xué)者馬瑞辰通釋:“按詩意蓋謂時人悲嘆之聲如蜩如螗之鳴,憂亂之心如沸羹之熟。”
小時候不知蟬鳴中的悲嘆,只知道知了猴是一種美味。在剛剛彌漫的夜色中,打著手電筒,在樹林中摸知了猴。有時候,在一棵粗大的楊樹或者柳樹上,能摸到三五只知了猴。在夜色中爬在大樹上的知了猴,被手電筒一照,立馬暈了,上去,取下,知了猴靠近頭部的大爪子,還不情愿地離開樹干,報復(fù)性地在我的手指肚上一鉤,那種稍微帶著一點痛感的收獲感,令人滿足。我至今仍然記得那種感覺。那個時候,不論村莊,還是城市,都能捉到很多知了猴。
將捉來的知了猴,用井水洗干凈。然后放在盆中,密密麻麻的七八十只知了猴,撒上細(xì)細(xì)的鹽粒子,用蓋墊將盆子蓋住,有時還會在蓋墊上放一只大碗,以防知了猴逃跑。
第二天,母親搟出很多薄如蟬翼的白面餅。然后,支起了鐵鏊子,烙餅。烙完餅之后,我期待的時刻到來了。鐵鏊子上刷上花生油,將腌制好的知了猴,放在鐵鏊子上煎。頓時,香味撲鼻。煎好的知了猴,用白面餅卷著吃。知了猴香噴噴的,風(fēng)味比豬肉雞肉更勝一籌。油炸或油煎的知了猴,又香又脆,配著又柔又韌的烙餅吃,真是相得益彰。多少年過去了,我仍然懷念兒時的這一吃法。
如今,在城市里高檔酒店中,也能品嘗到油炸知了猴。當(dāng)年很容易捉到的知了猴,如今變得稀罕金貴,這種很鄉(xiāng)土的食材,在大酒店里,作為高檔的菜肴,吸引客人品嘗。不知有多少人,在品嘗這道菜肴時,回想起童年和故鄉(xiāng)。
其實,蟬這種小動物,在繁花或者綠蔭的天光之下高歌,也就一個月的時間。雄蟬每天唱個不停,是為了引誘雌蟬來交配,它們并不能聽見自己的“歌聲”。蟬為了長出可以和飛鳥相媲美的雙翼,和黃鶯相媲美的歌喉,要在潮濕陰暗的地下潛伏3年、5年或者7年,最長者長達(dá)17年。熱烈的歌聲,是長久的壓抑之后的解放。在天光云影之下,在高高在上的樹枝叢中,以鳴叫顯示自己的存在,以夜以繼日的歌唱為個性。
卑微的蟬,在城市中,奏響宏大的合唱,或者風(fēng)中的驪歌,讓人無法忽略它的存在。
在古人看來,蟬是高潔或者高士的象征。古人以為蟬餐風(fēng)飲露,法國著名昆蟲學(xué)家法布爾的研究表明,蟬利用其堅硬的口器,吸取樹干中的汁液。唐代詩人虞世南《蟬》詩:“垂綏飲清露,流響出疏桐。居高聲自遠(yuǎn),非是藉秋風(fēng)?！痹娙艘韵s的形象,表現(xiàn)士大夫的清高。而駱賓王的《在獄詠蟬》則是詠物詩中的絕唱。小小的蟲兒,寄予了詩人的情感與志向?！坝心克归_,不以道昏而昧其視；有翼自薄,不以俗厚而易其真。吟喬樹之微風(fēng),韻姿天縱；飲高秋之墜露,清畏人知。”鳴蟬有“韻姿”,蟬短暫的鳴唱,也有傷時傷逝之意,“玄鬢影”倏忽成“白頭吟”。
秋風(fēng)漸起,此時的蟬鳴已是強(qiáng)弩之末。前幾天,在高郵湖路上,在一叢紫薇花盛開的路口,看到一個經(jīng)營花草的小商店面前,掛起了一串蟈蟈籠子。蟈蟈們在里面長吟短嘆,暗示季節(jié)的變換。露重風(fēng)多的時節(jié),秋蟬更加凄切。
城市里的蟬鳴,從盛大“如沸如羹”,到凋零“西陸蟬聲唱”,最終“蟬寂寞而無聲”,趨于沉寂。從夏至秋,由繁至簡,一個輪回,人世間的繁華榮光皆如此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