鄱陽湖的候鳥

王賢根/文

江南西道上，冬日的陽光迷迷蒙蒙，溫煦，吝嗇。映入車窗的，是南方翠黃相間、斑斕的田園風(fēng)光。

我的心情異常激動，好奇地詢問，鄱陽湖候鳥多嗎？友人答，多！你們來的正是時候。有什么鳥？天鵝、白鶴、白鷺、東方白鸛，還有大雁，也叫鴻雁，它是鵝的原祖……

去年冬天，我隨友人一起，來到沙湖考察。沙湖是鄱陽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的一個核心湖。

車經(jīng)永修縣，在羊腸般盤曲的湖畔土堤上行進。堤旁一片片棉秸褐黑地堅挺，幾小塊白花花如雪的棉絮，還殘綴在裂口的棉桃上。水牛悠閑地在湖畔啃草，一群湖羊在一位老人長鞭的啪啪聲中咩咩地走動。湖地遼闊，漫無邊際的平坦、深遠。湖風(fēng)輕輕，帶有可人的溫情。

沙湖保護管理站建在小山上。豐水是島，枯水是岸。如今，一條新建路堤與我們剛剛車輪碾壓的堤段相連。堤兩邊低洼的濕地，枯黃的水草在一汪汪亮水邊瘋了似的蔓延，一棵棵小樹青春年少、逍遙亭立。幾只飛鳥啾啾地從身邊掠過，留下流線型的起伏翔跡和清脆的歌喉。小島似座屏風(fēng)，擋住前方視線。島那邊好像有什么龐大陣勢的響聲，越過幾幢民房與灌木的梢隙，彌漫過來。我們越往前走，越覺得這聲勢浩蕩、悠揚，宛若千軍的樂隊在演奏。

頭一次來鄱陽湖，頭一次看候鳥，我好奇的心理，在隱約可辨的各種鳥類鳴奏中，越發(fā)地激越起來，腳下像抹了層油，隨著撲撲跳動的心，滑過堤岸，越過村寨，跨過草灘。

我不禁“啊”地叫出聲來，眼前是一派壯闊奇妙的景觀：鄱陽湖波光粼粼，折射出太陽微弱的光芒，茫茫一片的各種候鳥在淺水中游弋、覓食、引吭高歌。距離較遠，肉眼無法真切地觀賞各種候鳥的姿態(tài)，沿著沙湖灘涂淺水的候鳥，蕓蕓地密聚，橫亙在我們廣闊的視野里，恢宏、壯美，讓我心緒激蕩。

我是頭一回聽到斜陽般金黃色、銀白色、絳紅色交織的聲音，似無數(shù)清亮的大銅鈴碰撞無數(shù)脆響的小銅鈴，無數(shù)悠暢的蘆笛呼應(yīng)無數(shù)低沉的長簫，無數(shù)琵琶大弦的嘈嘈急雨，驚動無數(shù)小弦的切切私語，無數(shù)的大珠小珠落玉盤，蹦跳在無數(shù)江南彩練的舞動中。剎那間，驅(qū)散了我的疲憊，湮沒了我的過去和將來，消失了我的村莊和城市；沒有了塵世的紛繁喧囂，沒有了人生的酸甜苦辣，沒有了滄桑的歲月和歷史。

天籟之音！那樣的純粹，那樣的優(yōu)雅，那樣的天然無雕琢。我的心身沉緬在這有聲有色有潤澤的美妙旋律中綿延、滋長。

斜陽下，湖面閃閃爍爍，一片淡紅。朋友告訴我，它們白天在這里覓食，夜間在這里歇息，有的浮在水面，有的站立灘頭，有的相互依偎，像一支支部隊，有站崗放哨的，發(fā)現(xiàn)異情，就會報警。我們凝視著這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鳥群，欣賞著它們縱情的歡歌，久久不想離去。

鄱陽湖地區(qū)海拔不高，地勢低平。春天，湖水還未上漲時，湖灘草洲雜草繁茂，百花盛開，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。雨季來臨，湖水漸漸滿溢，鄱陽湖一望無際，波瀾壯闊，漁帆點點，閃金耀銀。秋日，湖水漸退，水落灘出，草本植物又開始一年一度的第二次生命，茵茵的綠色又彌漫在廣袤的湖洲草灘上。

冬天，湖水退至全年最低位，低洼處形成一個個淺水湖，湖中之湖成為鄱陽湖此時亮麗的景色?！昂樗黄B天，枯水一線灘無邊?！本褪沁@一年一度景觀的形象寫照。

寒暑鮮明、雨量豐沛、水陸交替，獨特氣候和地理的自然情景，使鄱陽湖成為我國五大淡水湖中生物量最大、生物多樣性程度最高、生物資源最為豐富的湖泊之一。

鄱陽湖夏漲冬枯的水文特征，良好的水質(zhì)，廣漠的湖灘草洲，以及豐富的魚、蝦、螺、蚌等野生動植物資源，為鳥類的棲息，提供了十分理想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。

可是，歷史并不是順其自然地書寫。人們生活的貧困，掙扎著向大自然竭力攫取。大量的捕魚獵鳥，使得在鄱陽湖生存的鳥類，如同全國其他地方一樣，急劇減少，許多已成瀕危，有的甚至滅絕。

鄱陽湖大多是越冬候鳥，它們在這里生活近6個月，春暖花開時節(jié)，齊聲呼喚著，成群結(jié)隊地啟程，回到北方它們那個生息地去生育、繁殖，待到深秋初冬，又帶著兒女唱著悠揚的歌兒，洋洋灑灑回到鄱陽湖這個熟悉的家園。它們一生的生息地南北兩處，長途跋涉回歸，如果找不到家園，那種苦悶與惆悵，真有“日暮鄉(xiāng)關(guān)何處是，煙波江上使人愁”的感慨。

白鶴屬國家一級保護動物，瀕臨滅絕。在中國越冬的白鶴，來自西伯利亞東緣地帶。白鶴南北遷徙5000多公里，飛越萬水千山，沒有哪種鳥類能與它媲美。近年來，保護的聲音越發(fā)響亮。

上個世紀(jì)80年代，當(dāng)國際鶴類基金會主席阿基波博士，率隊慕名來鄱陽湖考察時，天公作美，湖色如畫，阿基波興奮不已。他親眼看見白鶴成群，自由尋食、嬉水，數(shù)量竟達1482只，不由盛贊：“中國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大金庫，這是中國的第二長城?！?/p>

鄱陽湖自然保護區(qū)以永修縣吳城為中心，管轄周圍的大湖池、朱市湖、常湖池、沙湖、蚌湖、中湖池、大汊湖、象湖、梅西湖等9個湖泊，地跨南昌、九江兩市的新建、永修、星子3縣的16個鄉(xiāng)、鎮(zhèn)、場，面積為224平方公里，約占鄱陽湖面積的5%。隨著人們對湖區(qū)生態(tài)的重視，區(qū)域內(nèi)的自然環(huán)境得以保護，生態(tài)越來越好，候鳥劇增，約占整個鄱陽湖越冬候鳥的60%以上。鄱陽湖的整體環(huán)境也得到改善，湖區(qū)棲息鳥類有17目54科310種，占全國鳥類的25%。鳥類數(shù)量在五六十萬只以上，成為名副其實的鳥類樂園。

“鄱陽鳥，知多少？飛時遮盡云和月，落地不見湖邊草?！辈恢钦l的詩句，卻生動地反映了鄱陽湖候鳥眾多且壯美的景象。

鄱陽湖濕地受到世界各國的青睞和贊譽。鄱陽湖自然保護區(qū)的工作，為全人類作出了貢獻，也對世界作出了承諾。江西省委提出要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青山綠水，像珍惜生命一樣珍惜青山綠水。一流的生態(tài)，一流的水質(zhì)，一流的環(huán)境，是候鳥的天堂，也是人類的天堂。

這時，我想起鄱陽湖的坦蕩胸襟，世代以來，它無私地養(yǎng)育了千千萬萬湖區(qū)的黎民百姓，蓄控、接濟了長江下游的洪澇與水流，確保了人們的安康，又收放了千千萬萬候鳥的子子孫孫。鄱陽湖容納百川、汪洋如海，又流放自如、寬廣無垠。假如鄱陽湖沒有了一汪清水，我們怎能見到那萬千候鳥的棲息、繁衍，哪來“候鳥王國”、“白鶴天堂”的美譽？哪來“湖”的高貴，哪有環(huán)周廣袤濕地葳蕤繁榮的勝景？

請保護人類與候鳥共同生存的家園。保護候鳥，就是保護人類自己。